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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讀四庫的感覺
皮慶生  摘自 《上海新書報》2004.08.27

  說起來,我與《四庫全書》似乎頗有些緣分。

  讀高中時,有個歷史老師,口才極好,講起課來常常如濤濤江水。在講清代的文化專制主義時,他特意提到康熙修字典、乾隆修四庫,弄得知識份子都埋到書堆裏面去了,搞考據,就不再起來反抗清朝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消磨士氣,軟刀子殺人。”順帶還說起這四庫全書能裝好幾屋子,花了幾十年才修成,乾隆在修書時順便就將全國各地反對朝廷的書收繳了,禁的禁,燒的燒。總之,修四庫是清朝文化專制主義罪行之一。這些知識、思想都是課本上沒有的,老師的淵博、見識又是公認的,他的說法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不過我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妥,一本書怎麼會要幾個屋子裝?讓人修書總比殺頭好,然而也只是靈光一閃,再也沒有深究。

  進入大學,這部四庫又被老師提起。印象中那是進大學後第一次聽講座,劉家和先生給我們新生講學習方法。他講到老校長陳垣用十年時間查閱四庫全書的故事,陳老從家裏到讀四庫的地方要走三四個小時。這時的四庫全書在我心中簡直是文化的寶庫。劉先生一再強調目錄學的重要,並說《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是治學的門徑,於是我就從學校圖書館找來《總目提要》,並參照余嘉錫先生的《四庫提要辨證》仔細閱讀。當時《四庫全書》還未影印,只有北京圖書館有文津閣本,一般本科生是不能去看的,我不過是入學不久的大學生,在古代文獻、語言等方面都未入門,天天捧讀一部乾巴巴的《提要》實在太辛苦,簡直是不得其門而入,唯讀了一部分就堅持不住了。儘管如此,我對《四庫全書》的一些基本情況總算有了大致的瞭解,比如修書的緣起,版本情況,全書分類,卷數等,這對我後來的學習極有幫助。

  此後大學畢業,進中學當了歷史老師,離《四庫全書》漸行漸遠。但峰迴路轉,若干年我到清華大學讀研究生,因學習需要,重續《四庫》之緣。不過,這次是真正閱讀《四庫全書》。清華大學圖書館的古籍閱覽室中藏有一部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的《文淵閣四庫全書》,可以開架取閱,十分方便。我研究的方向為宋史,主要文獻都可以在四庫中尋得,尤其是宋人文集、筆記,四庫中收錄了幾百種。雖然我也知道四庫的本子有諸多問題,但翻檢起來很方便,若使用其他本子查卡片目錄就要花很多時間,所以只要不影響閱讀,我通常是先讀四庫本,最後以善本核對。大約在兩年多的時間裏,我都泡在古籍閱覽室讀《四庫》,將宋史的主要文獻都翻檢了一遍,重要部分則抄錄,或做內容索引。清華的文科學生很少,古籍室的讀者更少,經常是只有我一個人,坐擁書城,清茶一杯,一冊在手,其樂也融融。

  不過,影印本《四庫全書》也有一些不方便之處,一是重要內容必須抄錄或複印,二是只能按書的順序閱讀,無法以問題為中心閱讀,比如我研究宋代的民間信仰,某一神靈在宋代前後的情況如何,就不是光讀宋代文獻所能瞭解了。由於此書十分珍貴,不能外借,只能白天閱讀,晚上整理筆記,如遇問題也不能即時查對。但當時總覺得自己比陳垣老校長讀《四庫》時花三四個小時在路上已是幸運得多了,至於手抄筆錄,雖然辛苦點,但自古以來做學問都是如此,照老先生的說法,手抄一遍可使自己對材料更為熟悉,有時還能發現通讀時略過的重要問題。對於學界先賢的說法,我自然謹遵不違,有時竟然以抄讀為樂了。然而,我身處的畢竟是數位化時代,十三經、二十五史、諸子百家等重要典籍都有了電子版,而且也為文化傳播、研究帶來了極大的便利,當時我就有一個夢想,如果能將《四庫全書》數位化多好,我就可以在家讀四庫了,這可只是清朝皇帝才能享受的特權。

  沒曾想我的夢很快變成了現實。2003年5月,清華大學購買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和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聯合開發的網絡版《四庫全書》。網絡版四庫幾乎將當下閱讀古籍善本遇到的問題都解決了:原來不是要手抄筆錄嗎,網路版有拷貝功能;在圖書館讀古籍可不許在原書上劃寫,讀網絡版四庫則可以加標點、劃線、加重點號等,讀到會意處還不妨在扉頁上寫個按語、劄記什麼的;以往閱讀古籍遇有典故出處不明,便要搬來一大堆字典,現在將之輸入檢索詞條,便可知其在數千年文獻典籍中的源流演變;以前天天要跑圖書館,而且古籍善本往往閱覽的時間有很多限制,比如我常去的國家圖書館善本部每周只開五天,每天早九晚五,而讀書人興味所至,不舍晝夜者有之,遑論周末休息,若遇難題須查閱某部古籍則只有耐心等待,現在有了網絡版四庫,三千四百餘種古代典籍可以隨時、隨地任你閱覽檢索,其效率之高、心情之暢快可以想見。

  網絡版《四庫》給文史研究也提供了很大方便。比如我研究宋代民間信仰,雖然翻閱了大量宋代文獻,但涉及某一具體問題時,很難做到竭澤而漁,窮盡所有相關材料,而網絡版四庫則可以最大限度地將某一問題的材料窮盡,你只要將這個問題的主要關鍵字輸入檢索,答案就出來了,然後以此為線索,進一步檢索,基本上可以確保主要文獻不致遺漏。當然,電腦只能按程式執行命令,檢索的結果取決於檢索條件,網絡版四庫“全文檢索”部分最為關鍵,其中的“高級檢索”對於具體研究又尤其重要,須仔細閱讀其“使用說明”,並在實踐中靈活運用。有些材料在原書中是以註的形式出現,還須從“註釋文字”(此標識在“檢索字串”之下,一般是檢索“正文文字”)再加檢索,比如我經常使用的《續資治通鑒長編》、《三朝北盟會編》都有大量註釋,如果不用“註釋文字”再檢索一遍,往往漏略不少重要材料。

  由於網絡版《四庫》的內容為古代典籍,其人文關懷不僅體現在保存、傳播中國古代文化方面,也體現在為使用者提供的各種功能表上。這些功能表簡單而實用,瞭解電腦初步常識的人都能立即運用功能表中提供的各種功能,將之完全試用一遍不會超過一個小時,這是我個人的體驗,我認為這種嘗試對於所有使用網絡版《四庫》的人都是有必要,且十分有益的。

  如同所有新生事物一樣,網絡版《四庫》也存在一些有待完善的地方,既有技術上的,也包括銷售方面的。就技術而言,網絡版《四庫》有部分字無法轉換成漢字,如“蒙”、“幾”等,且各頁頁面不能顯示出《文淵閣四庫全書》相應的冊數、頁碼,引用時查對起來很費工夫,雖曰白璧之瑕,若能改進,豈不更佳?此外,圍繞《四庫》而形成的研究論著及後續的大型叢書編纂已有不少,論著方面有余嘉錫先生的《四庫提要辨證》等,續編叢書以《四庫》命名的有《四庫存目》、《禁毀》、《續修四庫》等,既然網絡版《四庫》有現成經驗,技術上亦相當成熟,何不將《四庫》成為一門學問,在今後的網絡版《四庫》中附上與《四庫》有關的研究論著,並將其他幾部以《四庫》命名的大型叢書也做成網絡版,這項工作在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功勞方面,較之叢書編纂本身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同志君子勉哉!再就是銷售方面,雖然文化事業亦須從經濟考慮,但薄利多銷也是傳統商業常識。據我所知,大陸高校中能斥資購買網絡版《四庫》者不多,且用戶限量甚嚴,如清華大學費十萬餘元僅三用戶,如果價錢降低一半,則能購買者定能增長一倍以上,不僅經濟上有利,更重要的是能使更多的學人受惠,真正達到傳播、推廣先賢典籍文獻的用意。

  杜子美嘗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我一介寒士,得清華之庇,安處一室,燃心香一瓣,在網上自由瀏覽《四庫》,寫結緣《四庫》之短文,其緣可知,其樂可知。但心裏也難免生些許侈想:要是網絡版《四庫》更完善,天下學子都可以和我一樣在家中讀《四庫》,那該多好!

2003年12月於清華園1號樓

本文作者介紹
  皮慶生
  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