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永昌
《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使用過程與心得體會
我在大學三年級左右,首次接觸四庫全書電子資料庫。當時參與同學自行籌辦的國史大綱讀書會,成員除了閱讀錢穆先生的文本,尚需查找錢先生所徵引的原典,以訓練本科生的史料運用能力。中研院的漢籍電子資料庫可應付上古秦漢的部份,但迄至隋唐以後,史料數量急遽增加,時常不知從何查起。此時偶然使用了四庫全書的資料庫,大部分的材料都能找到出處,此外,因為電子搜尋可以調出多筆重疊的資料,對史料學的訓練也有極大的用處。
〈宋代士人戲謔文化初探〉一文,即逢此機會撰寫而成。該文本是我大學時代,閱讀宋人筆記後萌生的題目,但遲遲沒有機會動筆。一來因課業壓力,二來是讀的史料遠不及該題目所需,當時主要使用中研院的資料庫,但其收書較少,難以處理此冷門議題。研究宋人的戲謔史,一如學者研究明清的士人生活史,需要依靠大量的筆記、小說,正史所能提供的幫助很少,而筆記小說的錯訛疏漏又多,彼此矛盾、人物錯置的情況比比皆是,使用起來相當不便。四庫全書資料庫在這方面提供了幾個優勢。
其一自然是大量史料的搜集。以「戲謔」、「詼諧」、「謔」、「滑稽」等關鍵字,查找宋人筆記中的戲謔史料,可以發掘數百條的相關材料,將這些材料匯集、整理、分門別類,足以建構出宋代士人戲謔的一個大略圖像。宋代的戲謔史料,散見於諸多文集、筆記中,本是不同作者為了資笑談、供娛樂而編輯,其數量未必龐大,卻值得上代學者花上一輩子的精力,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優語錄》便近似於此。數位化時代的歷史研究,使古代史學者得以免除常埋故紙堆的境況,將精力轉往其他方面,這是電子資料庫對史學研究最大的貢獻。當代歷史學研究與前人相比,更要求對二手研究的掌握,電子資料庫節省了學人的時間,可謂功不可沒。
電子資料庫的另一個優勢是,這些材料可以快速的對比、互相校對。在我蒐集戲謔史料的過程中,最常見的問題是史料的傳抄,戲謔史料的特色是,輯錄者要傳達的是故事的趣味性,而非語言、動作與姿態的如實紀錄,因此這些史料文字往往有極大出入;此外,這些材料很大一部分源自宋元時人編輯的類書,類書本就是原書的輯錄,甲抄乙、乙抄丙,結果在過程中誤植姓名、事件,危害了史料的價值,雖然我的研究並不真的在乎戲謔故事的「真實」,只要這個故事在宋人的作品中流傳,就已經反映了某部份的真實,但四庫電子資料庫提供的清楚條列式資料,仍使研究者可以快速對比史料的出入,從而分析出哪些故事是原型,哪些又是經過傳抄而有錯訛。舉例而言,北宋翰林學士石中立因為詼諧滑稽,其戲謔故事廣泛流傳於宋人的筆記中,甚至被編入明代人的笑書中,但至少在王陶的《談淵》中,就將他的「瓦參政」故事套用到石曼卿身上,電子資料庫的快速比對,可以節省很多史料分析的時間。
此外,四庫資料庫的搜尋結果呈現形式,對使用者來說也相當方便。宋人的文集數量繁多,年輕的研究者不易完全掌握,資料庫使用者可以在閱讀卷內匹配文字前,先閱讀被特別區別出來的原書提要,這個工作在過去必須手邊留有四庫提要的縮印本,或《直齋書錄解題》等目錄學的作品,電子資料庫節省了這方面的時間,對研究者的幫助也很大。系統提供的聯機字典也是相當有用的功能,古代典籍的文字本身也是特殊的史料,若都替換成現代字彙,難免會產生一些問題,聯機字典可以有效防止這種現象。
在這篇研究作品中,快速的資料搜尋也有助於深化問題意識,對歷史研究工作的入門者而言,大量浮現的史料可以迫使研究者去處理原先沒有注意到的現象。在這篇文章的初稿裡,我只處理了張載的〈東銘〉在理學家反戲謔理論中的地位,但隨著史料的增加,也不得不正視宋人對《詩經》〈淇澳〉一章的解釋。這方面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的發展,這也可以說是使用資料庫意外的收穫。
不過正如很多學者已經指出的,電子資料庫雖然節省了學者大量的時間,但也產生了一些新的問題。傳統的生活史研究,有時僅是現象的描述與整理,即以戲謔這個題目而言,過去處理的方式多半是故事的搜集與呈現,這種狀況在史料數位化的時代,將越來越缺乏競爭力。電子資料庫既將學者從蒐集史料的過程中解放出來,研究者必須致力使問題意識深化,開發出新的議題,而非僅滿足於史料的填充與累積。
此外,關鍵字搜尋導致的閱讀習慣改變,也必須謹慎待之。關鍵字導致史料本身脈絡的斷裂,這個問題已經廣受重視,研究者若僅滿足於大量的關鍵字,可能會因而忽略了文本的結構,從而誤讀或錯用史料。在我使用四庫全書的過程中,偶爾也會犯去脈絡化的毛病,對一些不熟悉的史料過度解釋,凡此都是應當避免的,畢竟身為歷史研究者,閱讀紙本材料仍是必要的技能。
不過這些都是研究者自身有待克服的問題。史料的數位化仍是必須的趨勢,四庫全書資料庫在這方面貢獻匪淺,過去所謂「用四庫作學問」的意義將會因此改變,當所有的學者都可以自由運用這些材料時,若能堅持學術精緻化與專業化,另一個學術盛世當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