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odePage="65001" %> 由《糖史》所想到的

由《糖史》所想到的

 

陈明(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在江西教育出版社已经出版的《季羡林文集》二十四卷中,有《糖史》(国内编和国外编)两册,洋洋八十万字。《糖史》的“国内编”曾以《文化交流的轨迹 中华蔗糖史》为名,先由经济日报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糖史》是季先生在中印文化交流史研究方面的扛鼎之作。该书后来获得了“长江读书奖”。有学者盛赞该书“穷搜百代,不世之功”,因为该书最能体现季先生博洽精深的学识、“彻底性”的学风和非凡的毅力。只要读过该书的后记,就不难明白其中的艰辛。季先生80多岁高龄,风雨无阻,端坐在老图书馆二楼顶头原来的教师阅览室,以睿智的眼光来搜集《四库全书》中的“糖”字。季先生在完成《糖史》后,去同仁医院住院作过眼科手术。或许,长期地翻检《四库》,加重了他的老年性眼病。

2002年秋,季先生想到当年翻检《四库》,难免有漏网之“糖”,他希望弥补这一不足,达到“竭泽而渔”的地步。当时,季先生的学术秘书高鸿博士刚好去了哈佛大学燕京学社作一年的访问学者。季先生也已年过九旬,身体和视力都比不上几年前了。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再去亲历亲为,而将这一任务交给了我,让我利用图书馆的电子文本,帮他将《四库》中的所有“蔗”字和“糖”字条目,全部搜寻出来。

我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后,请历史系的苏杭学兄帮忙,在我办公室的电脑上安装了一个软体,可以直接在校园网上使用北大图书馆的《四库》电子版。我需要将检索到的每一条史料都拷贝下来,转成word文档,并写明每条史料的出处,累积数条史料后再列印。这个过程中,拷贝与文档转换步骤比较多,相对麻烦一些。那个学期,东语系硕士生曹明宇同学正好是我的助研,我也请他帮忙来做这件几乎不需要花费什麽脑力的事情。拷贝了好几百条之后,我就给季先生送过去。那时,季先生还住在朗润园的家中,每次去时他都比较开心。在曹明宇的大力帮助下,当年年底,我终于完成了这件事情,所列印积累的史料快有一摞了。

从翻检“蔗”和“糖”中,我开始尝到了《四库》电子文本的甜头。我这几年来,一直在作中印医学文化交流史的研究,着重关注西域出土的医学文书。可以说是受《糖史》的影响,我特别注重医学文书中所涉及的一些关键字汇,包括药物与疾病的名称、医学理论术语等,希望能够厘清这些辞汇的源流。这就需要在相关的大部头的古籍中进行检索。这些年可以检索的文史哲古籍的电子文本越来越多了,象《二十四史》、《大正藏》等还有好多不同的版本,给学者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在研究中,我也开始经常使用学校图书馆的《四库》电子文本。具体就《“十月成胎”与“七日一变” 印度胎相学说的分类及其对我国的影响》一文来说,我需要查找中医古籍中有关怀胎时对胎相的不同描述。对比印度生命吠陀(Ayurveda)医书和汉译佛经中关于胎相的论说,才可以发现哪些论说是中医自古相传的,哪些是外来的,其中又作了哪些改动,分析出如此改动的原因。唐代的几部大医书,份量并不太多,可以直接翻书就能找到相关的胎相史料。而宋代以后的医书过于浩繁,没有电子文本,内行的中医史家也要花好长的时间才能梳理清楚其中的胎相学说。我通过《四库》电子文本,很容易就检索出了南宋陈自明的《妇人大全良方》、明代朱 编撰的《普济方》、张介宾的《景岳全书》、孙一奎的《医旨绪馀》等医籍中的有用史料。没有《四库》电子文本,我恐怕不能这麽顺利找到实证性的史料,也就不能奢谈什麽印度胎相学说对中医的影响云云。

我们无疑应该感谢余志明先生等许多致力于中文古籍数位化的人们。不过,我觉得也有必要注意到事情的另一方面。《四库》以及类似的电子文本固然可以为我们提供检索的方便,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无需再皓首穷经,但实际上,我们面临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在尽可能检索完备资料的同时,如何来处理这些资料。这就要求我们要有比前辈学者更广的学术视野、更强的分析能力、更新的研究理路,而这些都不是轻易就能达到的目标。电子文本带给我们的绝不仅仅只是一时的检索之痛快,而可能是一场悄悄的学术革命。如果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只顾享受着电子文本的检索便利,那麽,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会被电子文本所“异化”。而这决不是文献数位化的本意。一言以蔽之,电子文本对当代的学术研究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2003年春节起,季先生就一直住在301医院养病。先生还在进行散文创作和学术研究。希望先生的身体早日健复,《糖史》的修订稿能够完成,我等后辈学人就可以看到一部没有遗憾的经典之作了。